前尘冷雨

前尘隔海,古屋不再,有缘再会

【六爻】凡人志

很久之前的稿子

动笔之前重新看了一遍六爻,新的感触都在这篇里记下了,但是表达能力有限……

所以写出来无比神棍

*

“大师兄,那个闭关处……真的有用么?”
水坑此言一出,正在御剑的师兄弟三人齐刷刷地看向了他们掌门师兄。这问题他们想问一路了,可严争鸣近些年掌门积威甚重,在扶摇派中也越发说一不二了起来,以至于他们四个一听严争鸣说一同去某地闭关,竟都毫无异议直接打包行李上路来了。
韩潭——如今在妖谷称了王——手下人和事说扔就扔,韩渊也差不多,李筠也扔了正在研究的大符,严争鸣和程潜同时做了甩手掌柜和甩手老板娘,扶摇派只剩年大大和游粱面对一干弟子不知所措。
只是因为他们掌门师兄发了话。
严争鸣闻言脚步一顿,神色淡然沉稳,极有说服力般开口:
“不知道。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去他的掌门气度,以为他这些年有多靠谱了,谁知道江山易改,严争鸣那“船到墙头自然直”的盲目乐观本性还是没移!
妖王水坑打扮成熟起来,眉眼间有了当年妖后雍容的气质,也逃不过一开口就形象破灭:“那我们是怎么?去观光的吗?”
严争鸣垂眼“啧”了一声,水坑下意识闭嘴了。
程潜事先没听他说清楚,知道前路如此不明不白,噎了好半晌开口:“你是听了什么传言吗,那地叫什么这么神?”
严争鸣道:“无名。”
程潜一愣:“该地无名?”
严争鸣摇头:“名叫无名。”
听起来就够不靠谱的!
几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番,还是决定信了严争鸣的邪——他们总觉得他们家掌门有本事歪打正着。
谁也没说要各自回去处理各自的烂摊子。
“罢,反正风光的确不错。”一直没开口掺合的韩渊不知道在哪找了根草杆子叼在嘴里,竟然不影响他说话,还伸胳膊怼了一下旁边的李筠:“二师兄你说是吧。”
毕竟他们师兄妹五个人正经凑齐也不知道是几十年前的事了。韩渊有那么点大团圆的执念,但总有掉链子的,不是妖族有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缠住了水坑,就是哪里小打小闹程潜出去摆平,他每次回扶摇都难得见全所有人。
李筠却没理他,抬头不知道看着什么:“这也太高了……”
众人本来心思不在路上,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,纷纷半空刹住了剑。
面前的山竟然高耸如云,云上还不知道有多高,连神识都探不出来。
严争鸣沉吟片刻,带头向下飞去,将要落地时看见山壁上有个洞,刚好够他们走进去。
这怕就是“无名”秘境的入口了。
山壁够高,也够厚——他们钻进去之后是一条小道,走了许久也出不去。
严争鸣身后的程潜突然止了步,猛然“铮”一声,霜刃出鞘寸许。
众人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危险,紧张地崩起了神经,没想到程潜只是皱了皱眉:“我总觉得我的真元被削弱了。”
霜刃剑上终年不化的白霜似乎有一点点化开的趋势。
严争鸣探查了一番,点头道:“是秘境的作用,似乎并无恶意。”
程潜将霜刃收回去:“我也觉得。”
其实说削弱并不恰当,他倒是觉得是真元在主动卸货。
严争鸣和程潜虽然不是第一次体验真元消散,但和登不悔台那次不一样,他们的真元退出身体十分温和友好,仿佛向他们作了个揖道别一般礼数周全。
等看到小道的尽头时,他们的真元已经快散尽了。
按理说修士以真元为依仗,没了真元应该感到不适和不安,但在“无名”中奇异地反倒有一丝轻松。这给他们一种错觉:他们不是扶摇派的中流砥柱,不是大能大魔大妖,而是凡人寻常师门里的寻常师兄妹。
而后,豁然开朗。
竟是一片花谷。
花谷中似有农人忙碌,偶有小孩从面前跑过,见到他们不觉害怕也不觉崇拜,只是好奇地驻足看他们两眼。直到这里的人渐渐聚集过来,不问出身来处,硬要他们留下作客。
程潜怔然:“这便是无名。”
如果不是他们的真元确确实实消失了,他会觉得他们只是误入了一个普通的凡间小村落。
这样的安然让他想到了师祖埋骨的忘忧谷,但不一样,忘忧谷的静是死寂,无名谷却是“生”而静止。天地阔大,偏安一隅,只有生老病死之类小打小闹的愁苦,百年一忘,复又魂归天地。
“忘忧谷是身死而归,谁说活人不能忘忧了呢?”
程潜猛地抬起头,对上严争鸣带笑的眼神,那眼神里还有几分沧桑。竟然和他想到了一处。
“也是。”程潜想,“他说了这么多年撂挑子不干,可算是带着全师门撂了挑子了,便随遇而安吧。”
这么想着,他转头看见水坑已经和一个农妇聊了起来:“要五间房……啊不四间就够了,三间小的一间大的。”
程潜:“……”看来水坑这么多年下来终于是懂了点人情世故。虽说还不如不懂。
那农妇很亲和的样子,笑呵呵地问:“想吃点什么?我家做了炖鸡,可要尝点?”
程潜刚想说不用,他们修仙之人辟过谷,就感觉肚子里唱起了空城计。
……这地方还真有点神,怎么玉都会饿的吗?
久违的感觉让他失了神,但水坑秀丽的眉头一皱:“不吃鸡!”
她自己也是禽类,相煎何太急。
口水快滴下来的韩渊闻言只能把口水咽了回去。
炖鸡没吃上,丰富的农家饭食一点都没少,他们师兄妹在农妇家吃饭的时候,还有别家人用盆端吃食进来招待他们,让他们着实体验了一把“民风淳朴”。
无名谷里晨昏如常,用过饭后眼见着夕阳就西下了。
他们各自回了村民给他们腾的小院,严争鸣和程潜住一间。严争鸣顾及面子,此前解释过,诸如师兄弟感情好之类的,程潜觉得这一边翘着尾巴一边欲盖弥彰的还不如不解释。
回屋之后程潜先收了霜刃。这把剑在无名谷中不复它霜雪遍布的模样,也没有那种谁看谁倒霉的戾气,安分地躺在剑鞘里,成了一根普普通通的烧火棍。
他环视一圈房里的摆设,费劲地和自己几百年前拜入师门之前住过的那间房子作了比较,结论是一样古朴,乱得都很有生活气息。
然后他意识到平时一得空就来纠缠他的严争鸣哑火了,四下一看,才发现严争鸣不在屋里。
现在程潜没有神识探查他去了哪里,也感知不到严争鸣的剑,他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大能转眼变成了只能靠五感的普通人,还有些新鲜。
程潜从屋里出去,在院里没见人,凭着对严争鸣的了解,抬腿就向那一大片花田里走去。
严争鸣在一座山坡上。
准确地说,在山坡的一棵花树上。
他在一根低矮粗壮的树枝上躺着,一手拈花一手拎着酒坛。程潜过来的时候被他这副久违的纨绔样子惊着了。
“哪来的酒?”程潜问。
“唔,树下放的。”严争鸣说,“看样子是就地取材,做的百花酒。”
程潜借着月光看了看他脸色:“如今没有真元驱散酒气,你自己注意。”
严争鸣笑:“我有分寸。”
而后又是慨叹:“好久没有这样……因为喝酒你就念叨我。我是掌门,经手的都是天下事和门派大事,似乎无所不能,似乎不会犯错,你看到没有,小辈都怕我,比你们几个都强多了……”
还是喝醉了。程潜想。但他没说错。
能耐越大责任越大,扶摇山派不再是只有几个人摇摇欲坠的门派,如今变成个独占鳌头的大门派,掌门自然、也只能是个千古强人。
无名忘忧之地卸掉了他的能耐,也就暂时卸下了他的责任。
能耐就那么一点,眼界从天下收到了一座小小山谷,所求自然也就那么一点,喜也就一点、悲也就一点,生得平平淡淡,过得糊涂潇洒。
当年韩木椿送程潜“自在”为戒,自在若有形,当是无名谷了。
严争鸣躺的那截树枝不高,衣摆堪堪坠到地上。
他冲着程潜一招手:“来。”
程潜不明所以地凑过去,一阵夹杂着兰香的味道袭来,是一枝盛放的桃花别在了程潜鬓边。
程潜:“……”
他恼羞成怒地抬眸,对上严争鸣双眼的时候,反抗的动作顿时泄了气。
他那双桃花眼也能深似潭,粼粼波光似水,依稀是深不见底的情意和满溢的怜惜。
程潜心中一动,顺从内心,踮起脚来亲在严争鸣的眼睛上。
感觉到严争鸣混着酒气的灼热鼻息的一瞬,与他眼神中柔情截然不同的吻落了下来,程潜的肩头被严争鸣握住,霸道地将他禁锢在身边,然后辗转、缱绻、深入、缠绵。
程潜不似以往冰冷,血脉偾张的力度让他自己都陌生。凡人迟钝的五感也能让他品尝到大师兄有点扎嘴的滋味,而凡人不收不敛的欲望和本能也冒了头。
程潜数百年来头回被亲到呼吸困难。
正当他准备顺其自然地进行下一步时,肩头一松,严争鸣的唇倏然离开。
然后严争鸣整个人从他眼前消失了。
程潜晕晕乎乎的脑子尚未转过来,听到“咚”一声闷响惊醒,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。
他师兄亲他亲得太忘情,没留神从树上摔下去了。
摔到万花丛中惹了一身桃色的红尘债。
严争鸣也似是摔迷糊了,坐在地上好半天没起来,程潜看他这样子也就一撩衣袍,坐在了他身侧。
漫天星子被山壁圈在一处,他们头顶好似一个圆形的天窗。
“像不像坐井观天?”严争鸣仰着头说,“井底之蛙原来这么幸福么?”
程潜却在想,严争鸣都能把自己和蛙类相比了,大概是醉得不轻。
他面不改色,背地趁人之危,悄悄伸手握紧了严争鸣的手。
正要开口谈谈风花雪月,背后传来一声树枝断裂的轻微响动。
饶是没有真元,程潜的五感也比常人强些。他猛地转头看向来人,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在蓄力。
韩渊捧着一大坨泥和他大眼瞪小眼:“小师兄,夜色不错哈?”
倒霉师弟。
韩渊行迹鬼鬼祟祟,捧着一坨黄泥十分有碍观瞻,还不解风情地凑了过来。
严争鸣瞪他的眼里都能结出冰碴子了。
只见韩渊利索地在他们身前刨了个坑,把黄泥埋了进去,然后撒上一把枯枝,用火折子点上,片刻后,隐隐的香味从坑里传了出来。
韩渊:“等会儿就好,这里的鸡长得大,咱们仨分一只应该够。”
程潜默然。他面色复杂地看了蹲在地上的韩渊一眼,从这个大魔头身上依稀看到了当年小叫花子的身影。
纨绔严争鸣,叫花子韩渊,加他一个不可一世的程潜。百年光阴缩地成寸,他们竟然全都给打回了原形。
“你们在这里干什么?”疑惑的声音靠近,李筠过来一看,“围炉夜谈呢?”
且不说有没有夜谈这回事,他们面前只有一只半成的叫花鸡。
李筠随意地在韩渊身边坐下:“继续啊。”
“……”韩渊神秘兮兮地冲他使了个眼色:“你出来的时候小师妹看见了没?”
李筠不明所以:“啊?好像是看见她出来了。”
话音未落,背后传来清脆的声音:“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呢?”
严争鸣借着衣袖遮掩和程潜交握的手,不由得微微抖了一下。
一时间有种老夫老妻面对家里倒霉孩子的辛酸。
韩渊也僵了:“不,没……”
程潜冷漠道:“你的叫花鸡,五个人应该不够分了。”
水坑顿时鸟毛炸了一地:“你们背着我吃鸡?”
韩渊:“不是,我……”
此时叫花鸡大概是好了,鲜香味逸散出来,勾着凡人的馋虫。
水坑敛了怒火,为人的那部分占了上风。她有样学样地坐下来:“给我个腿。”
韩渊:“……”
严争鸣眼睁睁看着独处变成了合家欢,心累地靠在了程潜身上,感觉程潜的手在他背后安抚地拍了拍,好歹顺了点气。
怪谁呢。上梁不正,师门不幸。
一路奔波的累被无名谷放大了八成,程潜回房后几乎沾枕头就着了,让想做些什么的严争鸣无从下手,只得作罢。
次日程潜早上一睁眼就看见严争鸣侧躺着,手支脑袋,垂眸看着他。
程潜疑惑地看了回去:醒了怎么不起来?
严争鸣抬手替他拨开额前睡乱的头发:“不愿动,等你起来。”
程潜心下一暖,只听他又道:“指着你给我梳头呢。”
程潜:“……”
他随手从桌上捞了一把木梳,不怎么温柔地捏住严争鸣的发尾,却很细致地落下梳了起来。
“一梳梳到尾……”严争鸣低声嘀咕。
“什么?”程潜手下一顿。
“没事。”严争鸣说。
程潜的梳子再落下,又听见严争鸣嘀咕道:“二梳白发齐眉……”
程潜的嘴角挑起来,压了压,没压下去,带着笑意朗声接道:
“三梳儿孙满地。”
“四梳四条银笋尽标齐。”
他用发带不甚熟练地给严争鸣束发,打了个结,末了对着铜镜端详严争鸣的脸:“礼成。严娘娘,出嫁啦?”
被戳破心思的严争鸣面红耳赤地把他摁倒,折腾得两人最后又梳了一次头。

他们在无名谷逗留了几日,凡人的柴米油盐鸡毛蒜皮体验了个遍。
严争鸣织过布,程潜给花田锄过地,李筠在学堂教过书,韩渊下河摸过鱼,连韩潭都和女眷们学了刺绣——把手指戳出了筛子眼儿。
几日后,师兄妹一行一一拜别热情的谷中人,从来时的小径出去,一路上收回了自己的真元。
然后他们发现似乎真元更为充沛顺畅了。
一时间众人讶然,无名谷居然真是个修炼的地方,只不过是以“无”为“进”,颇为奇特。更重要的是——真让严争鸣撞了这个运。
最后一个人也离开之后,洞口一晃,消失不见了。
山坡上那棵被严争鸣躺过的树上仍躺着个人,拎着酒坛,乐呵呵地看着他们走的方向。
“挺好的。”他说。
他身边站着的人温声道:“小潜似乎察觉到了,这孩子……唉。”
“这帮倒霉孩子!”树上的人笑骂,“待了几天,酒都快给我喝干净了,你好不容易亲自动一回手酿的。”
“不打紧,还有明年。”
“唔,好像只有这坛了。”树上的人肉痛地叹了口气,就着小坛子喝了起来。
树下立着的人似乎有些不自在:“我去看看花。”
“嗯?”
直到坛子见底,他眼尖地瞥到底部有些不平整的纹路,拿到阳光底下看看,是一行字。
他笑开了花,捧着宝贝似的捧着坛子,找那个人讨说法去了。

“怎么回事?”
严争鸣一行人出山谷之后看着平滑完整的石壁,哑口无言。
“大概,我猜的。”程潜抱着臂,稳稳站在剑上,“此地和忘忧谷有几分联系。是联通还是交叠也说不准。”
他偶尔感觉有突兀的风拂过,虽说看过去时没有异样,但他从那股风里直觉出了一点熟悉的温和有礼,像是……师父。
如果说忘忧谷是“死”,无名谷就是“生”,死与生交界,生出的即是“极净”。
“这么说,无名谷是为了我们而开的?”李筠目瞪口呆。
“它自有标准。走吧。”严争鸣看了本该有洞口的地方一眼,御剑而起,离开了这处秘境。
其实他心中也有所感,无名谷待他们为客,却从无长留之意。他们来作客,也没有乐不思蜀之心。此谷深知避世无益,他们心知世不可避。
此处只收心意相通之人。
而他们心照不宣地前尘尽忘,做了几日凡人,也是得偿所愿。
这么想着他又怅然又释怀。
凡人求飞升,修士求凡心。
……大道之道,得失相易,大抵如此。

END

这篇说不上满意但的确是有感而发,感谢你看到这里【鞠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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